1966年前后我家住在锦州铁路局的家属住宅。这大片的日本式建筑群是日本侵华时建成的,有铁路局雄伟的办公大楼,有学校,医院,商店,电影院,舞厅,体育馆等等,相当于一个完整的独立的封闭的小城市,被当地人称为“铁路独立王国”。

      我小时的家就住在铁路局的东侧,每天从铁路局的大楼前走过,再经过铁路医院的门诊大楼就到了我上学的小学校。 最多也就十分钟的路程。

      我家的对面住的是设计处的高处长一家。我叫他高大爷。他人高马大爱打球,非常健壮。脾气性格也是非常的爽快,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从来讲话都是简明扼要 齐了咔嚓。高大爷与我父亲是校友,比我父亲高两届,同是解放前的大学生。他们从日本的伪满时期就已经在铁路从事技术工作了,到了国民党统治时期就已经是铁路的官员了。文革时与我父亲住在同一“牛棚”。专政审讯时对种种莫须有的罪名,高大爷坚决不认罪,挨打也就最多。有一天我和他的小女儿一起去送饭,见到他一手提着裤腰,没有裤腰带,第二天去时小女就带了一条皮带给他。过了几天看见他又是手提着裤腰,皮带又不见了。我们每天去送饭,送生活用品,是不容许多说话的,看守瞪大贼眼,竖着耳朵,监视我们都送些什么说些什么。这一次我的父亲与我说话的声音很大,隔着铁栏杆告诉我一切都好,衣服够用等等不重要的话,还有点装耳背,说听不到我说话要我大声再大点声。我感到很奇怪,回家的路上,高大爷的女儿哭着告诉我,他爸爸的两根皮带都抽断了,千万不要再给他皮带了。我父亲解除专政回家后才告诉我那时他们是商量好的互相配合传递不要皮带的信息。高大爷在解放后做了共产党的官也加入了共产党,在蹲牛棚被专政期间,一些卑鄙的小人用高大爷的皮带在高大爷的身上左右加工猛烈的抽打,抽断了两根皮带!那时的皮带可是真正的纯牛皮制作的呀!难道不是一位非常意志坚强的共产党员吗?和江姐许云峰他们相比逊色吗?高大爷咬着牙挺过来了,没有屈服,没有认罪!四人帮下台后高大爷才恢复了原职。

      邻居房产处于处长家: 于处长人称于瘸子,早年弃学参加革命,在解放战争中失去一条腿,安了一条膝盖不能打弯的假腿。于太太也是弃学参加革命的,是万马军中的一小丫,更是令人羡慕的是有文化的女军医,我们都把他们想象成林海雪原中的203首长与白如。共和国的建立有他们夫妇的军功章!于处长在军队的时候是高级参谋,转业时,军队特批送他一支枪作为纪念(有赠送书为证)。于太太转业后在铁路医院做内科医生。大女儿与我是小学的同班同学。文革中,由于他们夫妇的历史辉煌,实在难找出任何反党罪恶,可是,当官的哪有不得罪人的,造反派想篡权,小人想报复。于是,就有了生活经济有问题的谎言。当时斗他游街时脖子上挂的牌子是写的“阶级异己分子”,之后被降职降薪贬到铁路沿线的小站任职,直到文革结束才官复原职,谎言也不攻自灭。

      邻居教育处王处长家:王处长可以说是为教育事业呕心沥血,铁路的子弟学校从小学到高中外加几个专业技术学校全归他管。他不负众望,管理的非常出色,是受人尊重的教育界领导。文革中当然是因为执行修正主义的教育方针路线而被打倒,做了几年扫厕所的清洁工。他的小儿子与我是小学同班同学,而他的大儿子在文革中与同学们乘坐解放大卡车去参加活动,由于是没有经验没有驾照的学生开车,在桥南附近的转弯处没有减速而造成翻车,导致双腿残废,另一老高三的学生,是他们造反派的头目当场死亡。王处长在文革结束后官复原职,直到离休前都是路局教育界的最高领导。

      邻居车辆处石处长家:石处长是老好人,树叶掉了怕砸脑袋,小心仔细认真的工作确保全局的车辆安全正点,事故减少到最低。文革中说他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他的下属车辆段的工人造反派别出心裁,找出一辆闲置的拉零部件的大马车(只是车体没有马),让处里的“牛,鬼,蛇,神和反革命急先锋穿上马戏团小丑的衣服并涂上鬼脸当马拉车。特务,保皇党,反动技术权威在后面推车。以石处长为首的级别高的当权派带着大高帽跪在马车上,游街示众。造反派高举着马鞭狂挥乱舞的抽打驾车的牛鬼蛇神们并配合着声嘶力竭的吆喝声“驾,驾”。这一新的发明且有创造性的游街形式立刻轰动了不仅整个铁路范围内,以至于市里的市民也纷纷前来铁路看热闹。游街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石处长的太太心地善良,乐于帮助有困难的邻里,我叫她石娘。石处长在文革后官复原职。

      邻居局干部部张部长家:张部长个子矮矮,身材瘦瘦,鼻梁上架一副高度近视眼镜,性格开朗,友善热情,活泼乐观,从不见他发脾气,更是位永远不知愁的人。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文革刚刚开始时,天天有解放大卡车拉着当权派走资派带高帽游街。 张部长带的超高的高帽是他自己做的,他说自已的个头小,帽子做的高高才能让大家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的牌子“打倒走资派张XX”的大毛笔字也是他自已写的,他说他的毛笔字很有功底借机会显示显示。 游街之后下班回家还会乐呵呵的喝点小酒再与邻居的孩子杀上几盘棋。常言道,心宽体胖,好像不完全对吧? 文革后官复原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太太也是同样的热情好客,善良乐观,与我的母亲是同乡,又是同姓,所以每每见到我母亲,老远的就会喊:本家姐姐!

      邻居陈工程师家:陈工是全路(全国铁路)最权威的车辆制动专家,年龄要比那些老处长小,解放前不久才参加工作,没什么历史问题。 文革中被打成保皇小丑,其本人是才貌双全的帅哥,还有一副好嗓子,美声男高音,每每路局有活动,都会有他的独唱。陈工的太太也会唱歌,喜欢打扮,化妆,很漂亮,谁家有事她都帮,非常的热心人。邻里的太太们中她最小,都当她是亲爱的小妹妹。他们的大女儿是我姐姐的小闺蜜,小女儿是我小学时的同班同学,也是最要好的小朋友,至今仍然常联系。

      邻居才院长家:才大夫是医术非常高明的内科和儿科医生。抗日及解放战争时期任国民党上校军医。解放后主要做儿医和领导工作。谁家的孩子不生病?用他的话说:“我这块臭肉走到哪儿都有人喜欢”!文革被贬到铁路沿线的小站医院当院长,直到文革结束后官复原职。才院长的太太是才女,也是我母亲的闺蜜,由于是地主兼资本家的女儿,也被赶到农村,忧郁成疾,提前离开了人世。

      邻居防疫站管理专家贾医师:贾医师,我称他贾叔,喜爱读书,家有藏书千余册, 也是古字画古文物的收藏爱好家。贾叔在防疫管理方面是路局的权威人士,撰写多篇非常有价值并获奖的论文。多才就遭小人嫉妒!贾叔是解放后历次运动的“运动员”。 当过右派,反革命,说他私藏枪支(根本没有),攻击无产阶级专政等等罪名。 贾叔历经无数次的检讨挨斗,经验丰富,练就了一身的好本事:既检了讨,让群众满意,又挨了斗,让小人/造反派高兴,在批斗的现场,贾叔的幽默语言使台上台下的与会人员忍俊不禁,主持人只好说休会,是十足的乐天派!贾叔被多次发配到采石场干苦力,五七干校劳动改造。文革后恢复了工作,直到1980年才彻底摘掉了右派的帽子。离休后又被分局的防疫站聘请做顾问。现在已经93岁的高龄,依然读书看报。贾太太是伪满国高毕业的才女,受其连累,文革被赶到农村插队,与我母亲在同一个公社,直到落实政策后才回城。他们的小女儿与我是小学的同班同学,仍保持联系。

      邻居公安处江处长家:路局的公安处有高高的围墙,没有后门,只能绕行走前门,离我们住的地方走路最多只有五分钟。每天吉普车都停在他家的门口,他是唯一的与别人同级却有专车接送的处长,这可能是因为工作性质吧。印象中的江处长不大爱说话,走路时好像总是在思考问题。但与他的太太,孩子们及保姆接触的很多。他的太太是局里人事科长,性格豪爽,热情大方。文革砸烂公检法时,江处长被打倒,由掌握生杀大权,管理路局治安刑事犯罪的包公一夜之间变成了罪犯(走资派),那些要夺权的造反派誓言要把他扔进监狱与杀人犯抢劫犯住在同一牢房。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包公与囚徒的关系变成了包公是囚徒,而那些正在服刑的每一个罪犯的宣判书都是他签署的,贴出去的布告都签着铁路公安处处长江XX的大名。江处长忠心耿耿为党工作,他是心胸坦荡值得尊敬的处长,不知他算不算党的好干部,但他的的确确是路局全体员工及家属的最好卫士!他失去了尊严,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人格侮辱,在公安处前面的市体育场西北角落选中了一颗壮实的大树,上吊自尽了,年仅47岁。那一天,真的好惨,他的三个儿子,老大在外地读大学,老二小学五年级,小儿子只有5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保姆把他送到我家直到很晚睡着了,保姆才过来把他抱回去。文革后,对江处长的冤案进行了平反昭雪并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

      邻居局宣传部刘部长家:那个年代搞文字的有几个能躲过这场运动的。刘部长年轻有为,才华横溢,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一双漂亮的儿女,非常聪明,非常优秀。刘太太是铁路医院的医生,是有名的美女。怎奈刘处长经受不住严刑拷打,强迫交代攻击党和毛主席的反动言论,白天挨打挨斗,晚上不睡觉的写交代材料。有名的笔杆子刘部长无论怎么写,永远都通不过审查。刘部长想不通究竟犯了什么罪,说了什么错话,发表了什么反动文章。在身体精神遭受非人的折磨下,终于选择了逃避,在自家的厨房悬梁自尽了。那一年,他刚刚40出一点头。他的女儿大我一岁,是我儿时的玩伴。文革后,对刘部长的冤案进行了平反昭雪并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

      邻居彭老师:彭老师有个绰号“彭大妖”,得其名是因为她太爱美。印象中她喜欢穿职业装,每天换一套,颜色款式都很漂亮,材料做工也十分的考究。不化妆不出门,喜欢用高级香水,从她身边走过总是香喷喷的。彭老师的嘴比较大,如同美国电影明星Julia Roberts的嘴,其实很漂亮,并不影响她的整体形象,可是中国人比较偏爱小嘴,所以她还是将嘴角两边各缝一针,至今还记得她刚缝好不敢大笑的样子。彭老师是我们小学高年级的班主任老师。她是铁路小学里最优秀的老师。学生的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运的做她的学生。她的讲课方式很特别,从头至尾贯穿着幽默语言,她的每一堂课都像著名演员的精彩表演,吸引着每一个学生,印象深刻,根本不用提醒学生“注意了!认真听讲!”。教出的学生个个都是好学生,考进重点中学的比率最高。她既是严师又是慈母,家长与学生都喜欢她尊重她,也因为她是我哥哥的老师而成为我母亲的好朋友。可以说,她这样的老师是该校有史以来唯一的一位大名鼎鼎,人人爱戴的好老师,在她之前和她之后的众多老师中,都是最负责任、最杰出,最有经验的好老师。文革初期,她是资产阶级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典型人物,大小会批斗,剃鬼头游街,被打的伤痕累累,白天打扫卫生,晚上就关在学校一楼的女教师厕所里。终于,在一个漆黑的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里,彭老师把自已的裤带挂在了门框上,结束了43岁的生命。彭老师的丈夫是铁路职工医院结核科的主任,主治医,解放前是国民党的上校军医。彭老师教出的学生很多很多,成名的也多,确实是桃李满天下。文革后,对彭老师的冤案进行了平反昭雪,她的许多学生专程赶回来参加了隆重的追悼会。愿她在天之灵安息吧!

      邻居局秘书科舒科长:舒科长是首位铁中的校长,桃李满天下,也是局长的秘书兼局秘书科的科长。舒科长早年毕业于燕京大学国文系,学识渊博,正直谦虚,发表过很多的诗词散文,也是局长最信任的秘书。文革期间被打成保皇派,陪局长挨斗,写不尽的检查交代,被发配到五七干校接受劳动改造,直到文革结束才官复原职。舒太太心地善良,热情助人,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的微笑。也受牵连被赶到乡下插队落户,与我母亲在同一个大队。直到落实政策后才返回城市。

      邻居何工程师家:何工是设计处的工程师,文革时技术人员都是反动的,统统被打倒,由工人阶级自行设计。何工被发配到五七干校接受改造。何太太,我叫她李姨,是我母亲的同乡,同学,知心朋友,老同事。李姨高个,美女加才女,是接受过专业学习的女高音,小时最喜欢听她唱歌。伪满时期,李姨是齐局的首席日语翻译,一些日方的技术人员只知道她会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以为她是日本人),确不知道她就是中国人。李姨的大儿子,我叫大表哥,是德才兼备的好学生,在文革前一年考入一所名牌大学,发通知书的老师偏巧就是讲课时出现严重错误而被大表哥指出纠正的老师,因此记恨在心,竟然私下藏匿了入学通知书。大表哥没能去大学报到,只好去了船厂当了工人。在一个炎热的夏天,下了班去海边游泳,遇到了漩涡,等海军战士把他救上来已为时太晚,20岁的生日还没过呀!文革时,李姨被打成日本特务,历史反革命,下放到农村。经历了丧子的痛苦,政治上的迫害,农村的艰苦生活与重体力劳动,加上身体精神上的压力,提前离开了人世。

      邻居安全监察室主任(处级)杨主任家:杨主任是个挺帅挺正直的好男人。他的孩子们也很棒,都很有能力,有才干,为人也很好。遗憾的是他有一个实在不敢恭维的老婆, 此处删除/省略了四百多字... ...。解放军支左时,军队的干部看中了铁路的住宅,于是,她为了溜须拍马军队领导,借下放政策赶走了很多家都是不符合下放政策的家属到农村落户,直到文革结束才返城,还有的经受不了精神肉体的折磨,缺医少药而得不到及时的治疗,永远的安葬在了异乡。文革中期,因为他的丈夫也被造反派罢了官,她恶病缠身加恶XXX,恶人自有天报应,等不及文革结束就一命呜呼!

      杨家的儿女们:我在此向你们说声 – 对不起!把你们母亲不光彩的人性如实暴露在此。听说在她临终前忏悔了?或许是那些冤死的鬼魂找她了?没有文化不可怕,在那个时代是正常的,可怕的是她心术不正而且十分的嫉妒,因为她,使我们一些家庭失去了亲人!我们承受了家破人亡的痛苦,我们一生都是带着心灵的重创艰难的活过来了,这段经历是刻骨铭心的,这段历史是今生今世也无法忘却的!值得欣慰的是你们杨家儿女各个都像你们的父亲,非常优秀。

      我的家,曾经是个非常幸福的家庭,父亲于1970年被开除公职遣送下乡,竟然因为其家属已经在1969年被下放,否则由于无处可遣送会留在干校。所以,街道主任把我们赶到乡下,导致父亲被开除遣送农村监督劳动,忧郁成疾,惨死在乡下。请参读曼曼的(回忆录:走出阴影)。

      邻里的孩子们,比我大的,比我小的,大多数在文革后都生活工作的很好,有工程师,律师,教授,记者,医生,艺术家,当部长的,当市长的,大学校长的,在各行各业当厂长经理的。
 
      非常想念儿时的邻居,儿时的玩伴。感谢微信能把我们中的部分聚到了一起。侨居在世界各国的儿时朋友们,本文采用的姓和官衔是真实的,有据可查,请对号入座。如果你们能读到此文,请在评论中留言,我们十分珍惜曾经的友谊。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到如今就像一台戏:幸福的童年是开场戏;文革的经历是重点戏,因为那是我们最好的年龄,最苦的经历;之后的回城,上大学,工作,立业成家是我们的励志戏;相信我们这些人都已经退休或即将退休,该是我们上演全戏的尾声的时候了!无论我们扮演了什么角色,还要继续在人生的大舞台上共同合作,挽起手来,让谢幕前的最后一幕表演的 --- 最真实,最漂亮,最完美,最成功!

      在文革结束40年之际,仅以本文真实的记录来纪念我们的父辈建设者们,他们是确保火车的正常运行和新铁路线建设的高级技术人员和高级管理人员。他们是新中国铁路建设的功臣!他们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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